中文翻譯 ~ 芥川龍之介 鼻 (四) (完)

在之後經過的兩三天中,內供發現了意外的事實.有一個有差事在身,來池之尾的寺廟拜訪的武士,擺出比以前看起來還要奇怪的表情,事情也沒辦法好好地說完,只是一直盯著凝視內供的鼻子.不僅這件事,過去不小心讓內供鼻子掉到粥裏面的中童子,在講堂外面跟內供擦身而過的時候,剛開始是臉朝下很奇怪地忍耐著,最後看他終於忍不住時,忽然就一次放聲地笑了出來.要傳達差事給下法師們時,只有在面對它們的時候,才會很恭敬地聽著,當內供一背對他們,馬上就開始竊笑了出來,而且不是一兩次的事情.

　
內供剛開始,自我解釋這是因為自己的臉改變的關係.但是只靠這解釋還是無法完全說明的樣子.--當然,中童子跟下法師笑的原因是那個一定不會錯.不過同樣是被笑,以前鼻子長的時候,雖然也是笑可是總感覺樣子不太一樣.如果是跟看習慣的長鼻子相比,看不慣的短鼻子可能看起來比較滑稽的話那也還好.但是,似乎其中還有些什麼隱情.

　
--以前不會像現在這樣明目張膽地笑.
內供,停止念正念到一半的經文,傾斜著凸頭,不時地這樣自言自語著.應該被敬愛的內供,在這樣的時候,一定會發呆著,看著旁邊掛著的普賢畫像,一邊回憶四五天前鼻子長的時候的事情,"就像是現在已經淪落到極度悲慘狀況的人,開始還念以前的榮景"的心情鬱悶在心裡.--內供,很遺憾地缺乏給予這問題解答的智慧.

　
--人心有著互相矛盾的兩個感情.當然,無論是誰都不會不同情別人的不幸.只是當不幸的人終於擺脫不幸之後,這次人心就似乎變成好像有那裡感到不過癮的心情.稍微誇張點講,可能心情變成有種想看到不幸的人再次陷入同樣的不幸的樣子.這樣一來無意間,有點消極性的,開始對不幸的人懷抱起敵意.--內供,雖然不清楚理由,但就是感到不高興,原因一定就是他從池之尾的僧人俗人的態度,依稀感受到這種旁觀者的利己主義.


因此內供每天心情都變得不好.講話講第二句,不論是對誰都會惡意的斥責.最後就連治療內供的弟子僧,'內供犯了法慳貪的罪',也講出了這樣的中傷話語.讓內供最生氣的,就是之前的淘氣的中童子.某天,因為聽到吵鬧的狗叫聲,內供假裝沒事地走出外面看,結果發現中童子拿著約兩尺的木片在揮舞著,追著毛很長,有點瘦的捲毛狗到處跑.那不僅僅是追著到處跑而已.'鼻子不要被打.那個鼻子不要被打到阿.',邊這樣子叫喊著邊到處追著跑.內供,從中童子手上搶過來木片,用力地打向中童子的臉.那木片就是以前抬鼻子的木片.

　
內供大可不必讓鼻子變短的,現在反而有些悔恨.
就這樣在某一個晚上.太陽下山之後突然開始起風了,塔上的風鐘的聲音,已經有點煩人的程度傳到枕頭這裡.不僅如此,寒冷也急遽地增加,已經老邁的內供想睡也睡不著.在床鋪裡遲遲睡不著的時候,突然鼻子開始感覺到刺癢起來.用手去試著摸摸看感覺到有些水腫.似乎只有那裡,還有一些熱氣的感覺.


--因為勉強縮短,所以可能因此生病了吧.
內供,作著好像要在佛前用香和花供奉的恭敬的手勢,邊按著鼻子邊這樣講著.
隔天早晨,內供就像平常一樣很早就醒了.寺內的銀杏跟橡樹在一個晚上葉子落下,讓庭院看起來就像是鋪了一層黃金般明亮.大概是因為塔的屋頂有霜結著垂下的關係吧.朝陽還很淡薄時,九輪已經發出閃耀的光芒.禪智內供,往上推開格子窗站在窗緣旁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.
幾乎,就像是早已遺忘的感覺,現在又再次回到內供裡了.

　
內供慌張地用手往鼻子摸去.手摸到的東西,不是昨天晚上的短鼻子.是從上唇上方延伸到下巴下面,五六寸垂著的,以前的長鼻.內供發現他的鼻子在一個晚上又變回了原本的長度.在此同時,跟鼻子變短的時候一樣,內供感覺到很愉快的心情,不知從哪裡又無意中回來了.
--這樣一來,一定再也不會有人笑我了.
內供心中這樣子跟自己私語著.長鼻子同時也在晨曦的秋風中被吹得晃來晃去.
（大正五年一月）